唐摭言
唐摭言 五代·王定保
卷一
○统序科第
《周礼》,乡大夫具乡饮酒之教,考其德行,察其道艺,三年,举贤者贡于王庭。非夫乡举里选之义源于中乎夫子圣人,始以四科齿门弟子,后王因而范之。汉革秦乱,讲求典礼,亦解循涂方辙,以须贤俊,考德行则升孝廉而激浮俗,抡道艺则第隽造而广人文,故郡国贡士无虚岁矣。由是天下上计集于大司徒府,所以显五教于万民者也。我唐沿隋法汉,孜孜矻矻,以事草泽。琴瑟不改,而清浊殊涂;丹漆不施,而丰俭异致。始自武德辛巳岁四月一日,敕诸州学士及早有明经及秀才、俊士、进士,明于理体,为乡里所称者,委本县考试,州长重覆,取其合格,每年十月随物入贡。斯我唐贡士之始也。厥有沿革,录之如左:
○贡举厘革并行乡饮酒
开元二十五年二月,敕应诸州贡士:上州岁贡三人,中州二人,下州一人;必有才行,不限其数。所宜贡之人解送之日,行乡饮礼,牲用少牢,以官物充。
○会昌五年举格节文
公卿百寮子弟及京畿内士人寄客外州府举士人等修明经、进士业者,并隶名所在监及官学,仍精加考试。所送人数:其国子监明经,旧格每年送三百五十人,今请送三百人;进士,依旧格送三十人;其隶名明经,亦请送二百人;其宗正寺进士,送二十人;其东监同华、河中所送进士,不得过三十人,明经不得过五十人。其凤翔、山南西道东道、荆南、鄂岳、湖南、郑滑、浙西、浙东、鄜坊、宣商、泾邠、江南、江西、淮南、西川、东川、陕虢等道,所送进士不得过一十五人,明经不得过二十人。其河东、陈许、汴、涂泗、易定、齐德、魏博、泽潞、幽孟、灵夏、淄青、郓曹、兖海、镇冀、麟胜等道,所送进士不得过一十人,明经不得过十五人。金汝、盐丰、福建、黔府、桂府、岭南、安南、邕容等道,所送进士不得过七人,明经不得过十人。其诸支郡所送人数,请申观察使为解都送,不得诸州各自申解。诸州府所试进士杂文,据元格并合封送省。准开成三年五月三日敕落下者,今缘自不送所试以来,举人公然拔解;今诸州府所试,各须封送省司检勘,如病败不近词理,州府妄给解者,试官停见任用阙。
○述进士上篇
永徽已前,俊、秀二科犹与进士并列;咸亨之后,凡由文学一举于有司者,竞集于进士矣。由是赵傪等尝删去俊、秀,故目之曰《进士登科记》。者,闾有序,乡有庠,以时教行礼而视化焉。其有秀异者,则升于诸侯之学;诸侯岁贡其尤著者,移之于天子,升于太学,故命曰“造士”,然后命焉。《周礼》: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以告于王者,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若列之于科目,则俊、秀盛于汉、魏;而进士,隋大业中所置也。如侯君素、孙伏伽,皆隋之进士也明矣。然彰于武德而甲于贞观。盖文皇帝修文偃武,天赞神授,尝私幸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若乃光宅四夷,垂祚三百,何莫由斯之道者也。
○述进士下篇
元和中,中书舍人李肇撰《国史补》,其略曰:进士为时所尚久矣,是故俊乂实在其中。由此而出者,终身为闻人,故争名常为时所弊。其都会谓之“举场”,通称谓之“秀才”,投刺谓之“乡贡”,得第谓之“前进士”,互相推敬谓之“先辈”,俱捷谓之“同年”,有司谓之“座主”,京兆府考而升者谓之“等第”,外府不试而贡者谓之“拔解”,将试各相保谓之“合保”,群居而赋谓之“私试”,造请权要谓之“关节”,激扬声价谓之“还往”,既捷,列名于慈恩寺塔谓之“题名”,大宴于曲江亭子谓之“曲江会”,藉而入选谓之“春关”,不捷而醉饱谓之“打眊燥”,匿名造谤谓之“无名子”,退而肄业谓之“过夏”,执业以出谓之“夏课”,挟藏入试谓之“书策”,此其大略也。其风俗系于先达,其制置存于有司。虽然,贤者得其大者,故位极人臣,常有十二三;登显列,十有六七。而元鲁山、张睢阳有焉,刘辟、元翛有焉。
○散序进士
进士科始于隋大业中,盛于贞观、永徽之际;缙神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以至岁贡常不减八九百人。其推重谓之“白衣公卿”,又曰“一品白衫”;其艰难谓之“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其负倜傥之才,变通之术,苏、张之辨说,荆、聂之胆气,仲、由之武勇,子房之筹画,宏羊之书计,方朔之诙谐,咸以是而晦之。修身慎行,虽处子之不若;其有老死于文场者,亦所无恨。故有诗云:“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独孤及撰《河南府法曹参军张従师墓志》云:“従师祖损之,隋大业中进士甲科,位至侍御史诸曹员外郎。损之生法,以硕学丽藻,名动京师,亦举进士,自监察御史为会稽令。”
○两监
按《实录》:西监,隋制;东监,龙朔元年所置。开元已前,进士不由两监者,深以为耻。《李华员外寄赵七侍御诗》,略曰:“昔日萧邵友,四人才成童。”邵后二年擢第,以冤横贬,卒南中。又郭代公、崔湜、范履冰辈。皆由太学登第。李肇舍人撰《国史补》亦云:天宝中,袁咸用、刘长卿分为朋头,是时常重两监。尔后物态浇漓,稔于世禄,以京兆为荣美,同、华为利市,莫不去实务华,弃本逐末;故天宝二十载,敕天下举人不得言乡贡,皆须补国子及郡学生。广德二年,制京兆府进士,并令补国子生,斯乃救压覆者耳。奈何人心既去,虽拘之以法,犹不能胜。矧或执大政者不常其人,所立既非自我,则所守亦不坚矣。由是贞元十年已来,殆绝于两监矣。贞观五年已后,太宗数幸国学,遂增筑学舍一千二百间,增置学生凡三千二百六十员。无何,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诸国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之内,八千余人;国学之盛,近未有。至永淳已后,乃废。龙朔二年九月,敕学生在学,各以长幼为序。初入学皆行束脩之礼,各绢三匹;四门学生,各绢二匹;隽士及律、书、算学,州县学,各绢一匹。皆有酒脯。其分束脩,三分入博士,二分助教。又每年国子监所管学生,国监试;州县学生,当州试。并艺业优长者为试官,仍长官监试。其试者通计一年所授之业,口问大义十条。得八已上为上,得六已上为中,得五已下为下。类三不及,在学九年。会昌五年正月,敕公卿百寮子弟及京畿内士人寄修明经、进士业者,并宜隶名太学;外州寄学及土人并宜隶名所在官学;仍永为常制。
○西监
元和二年十二月,奏:“两京诸馆学生总六百五十员。每馆定额如后:两京学生,五百五十员;国子馆,八十员;太学,七十四员;四门馆,三百员;广文馆,六十员,律馆、算馆,各十员。”又奏:“伏见天宝已前,国学生其数至多,并有员额。至永泰后,西监置五百五十员,东监近置一百员,未定每馆员额。今谨具每馆定额如前。伏请下礼部准格补置。”敕旨:“依。”
○东监
东监,元和二年十二月,敕东都国子监量置学生一百员:国子馆十员,太学十五员,四门五十员,律馆十员,广文馆十员,书馆三员,算馆二员。
○乡贡
乡贡里选,盛于中乎!今之所称,盖本同而末异也。今之解送,则之上计也。汉武帝置五经博士,太常选民年十八已上好学者,补弟子;郡国有好文学,敬顺于乡党者,令与计偕,受业太常,如弟子。一岁辄课通经艺,补文学掌故。上第为郎。其秀异等,太常以名闻;其下材不事学者,罢之。若等虽举于乡,亦由于学。两汉之制盖本乎《周礼》者也。有唐贞元已前,两监之外,亦颇重郡府学生,然其时亦由乡里所升,直补监生而已。尔后膏粱之族,率以学校为鄙事。若乡贡,盖假名就贡而已。景云之前,乡贡岁二三千人,盖用之乡贡也。咸亨五年,七世伯祖鸾台凤阁龙石白水公,时任考功员外郎,下覆试十一人,内张守贞一人乡贡。开耀二年,刘思元下五十一人,内雍思泰一人。永淳二年,刘廷奇下五十五人,内元求仁一人。光宅元年闰七月二十四日,刘廷奇重试下十六人,内康庭芝一人。长安四年,崔湜下四十一人,李温玉称苏州乡贡。景龙元年,李钦让称定州乡贡附学。尔来乡贡渐广,率多寄应者,故不甄别,置于榜中。信本同而末异也明矣。大历中,杨绾疏请复旧章,贵全乎实。寻亦寝于公族,垂空言而已。
○广文
天宝九年七月,诏于国子监别广文馆,以举常修进士业者,斯亦救生徒之离散也。始,其春官氏擢广文生者,名第无高下。贞元八年,欧阳詹第三人,李观第五人。迩来此类不乏。暨大中之末,咸通、乾符以来,率以为末第。或曰:“乡贡,宾也;学生,主也。主宜下于宾,故列于后也。”大顺二年,孔鲁公在相位,思矫其弊,故特置吴仁璧于蒋肱之上。明年,公得罪去职,及第者复循常而已。悲夫!
○两都贡举
永泰元年,始置两都贡举,礼部侍郎官号皆以“两都”为名,每岁两地别放及第。自大历十一年停东都贡举,是后不置。
○试杂文
进士科与隽、秀同源异派,所试皆答策而已。两汉之制,有射策、对策二义者何射者,谓列策于几案,贡人以矢投之,随所中而对之也。对则明以策问授其人而观其臧否也。如公孙宏、董仲舒,皆由此而进者也。有唐自高祖至高宗,靡不率由旧章。垂拱元年,吴师道等二十七人及第后,敕批云:“略观其策,并未尽善。若依令式,及第者唯只一人;意欲广收其材,通三者并许及第。”后至调露二年,考功员外刘思元奏请加试帖经与杂文,文之高者放入策。寻以则天革命,事复因循。至神龙元年方行三场试,故常列诗赋题目于榜中矣。
○朝见
国朝旧式:天下贡士,十一月一日,赴朝见。长寿二年,拾遗刘承之上疏:“请元日举人朝见,列于方物之前。”従之。见状,台司接览,中使宣口敕慰谕。建中元年十一月,朝集使及贡士见于宣政殿。兵兴已来,四方不上计,内外不会同者,二十五年矣。今计吏至一百七十三人矣。仍令朝集使每日二人待制。
○谒先师
开元五年九月,诏曰:“有宾献之礼,登于天府,扬于王庭,重学尊师,兴贤进士;能美风俗,成教化,盖先王之由焉。朕以寡德,钦若前政,思与子大夫复臻于理,故他日访道,有时忘餐;乙夜观书,分宵不寐。悟专经之义,笃学史之文。永怀覃思,有足尚者;不示褒崇,孰云奖劝!其诸州乡贡、明经、进士,见讫宜令引就国子监谒先师,学官为之开讲,质问其义。宜令所司优厚设食。两馆及监内得举人亦准。其日,清资官五品已上及朝集使往观礼,即为常式。《易》曰:‘学以聚之,问以辩之。’《诗》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朕所望于习才也。”
○进士归礼部
隽、秀等科比,皆考功主之。开元二十四年。李昂员外性刚急,不容物,以举人皆饰名求称,摇荡主司,谈毁失实,窃病之而将革焉。集贡士与之约曰:“文之美恶悉之矣,考校取舍存乎至公,如有请托于时,求声于人者,当首落之。”既而昂外舅常与进士李权邻居相善,乃举权于昂。昂怒,集贡人,召权庭数之。权谢曰:“人或猥,窃闻于左右,非敢求也。”昂因曰:“观众君子之文,信美矣;然人云:瑜不掩瑕,忠也。其有词或不典,将与众评之若何?”皆曰:“惟公之命!”既出,权谓众曰:“向之言,其意属吾也。吾诚不第决矣,又何藉焉!”乃阴求昂瑕以待之。异日会论,昂果斥权章句之疵以辱之。权拱而前曰:“夫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鄙文不臧,既得而闻矣;而执事昔有雅什,常闻于道路,愚将切磋,可乎?”昂怒而嘻笑曰:“有何不可!”权曰:“‘耳临清渭洗,心向白云间。’岂执事之词乎?”昂曰:“然。”权曰:“昔唐尧衰耄,厌倦天下,将禅于许由,由恶闻,故洗耳。今天子春秋鼎盛,不揖让于足下,而洗耳,何哉?”是时国家宁谧,百寮畏法令,兢兢然莫敢跌。昂闻惶骇,蹶起,不所酬,乃诉于执政,谓权风狂不逊。遂下权吏。初,昂强复,不受嘱请,及有请求者,莫不先従。由是庭议以省郎位经,不足以临多士,乃诏礼部侍郎专之矣。
论曰:“永徽之后,以文儒亨达,不由两监者稀矣。于时场籍,先两监而后乡贡,盖以朋友之臧否,文艺之优劣,切磋琢磨,匪朝伊夕,抑扬去就,与众共之。有如赵、邵、萧、李,娄、郭、苑、陈,靡不名遂功成,交全契分。洎乎近代,厥道浸微;玉石不分,薰莸错杂。长我之望殊缺,远方之来亦乖。止谓群居,固非瓦合。是生而之者,性也;学而之者,习也。浑金璞玉,又何追琢之劳乎潢污行潦,又何板筑之置乎?纻衣之献,彼迹疏而道亲也;画龙之刻,斯面交而心贼也。后之进者,定交择友,当问道之何如
卷二
○京兆府解送
神州解送,自开元、天宝之际,率以在上十人,谓之“等第”,必求名实相副,以滋教化之源。小宗伯倚而选之,或至浑化,不然,十得其七八。苟异于是,则往往牒贡院请落由。暨咸通、乾符,则为形势吞嚼,临制近,同及第,得之者互相夸诧,车服侈靡,不以为僭;仍期集人事,贞实之士不复齿,所以废置不定,职此之由。其始末录之如左:
○元和元年登科记京兆等第榜叙
天府之盛,神州之雄,选才以百数为名,等列以十人为首,起自开元、天宝之世,大历、建中之年,得之者搏跃云衢,阶梯兰省,即六月冲宵之渐也。今所传者始于元和景戌岁,次叙名氏,目曰《神州等第录》。
○废等第
开成二年,大尹崔珙判云:“选文求士,自有主司。州司送名,岂合差第今年不定高下,不锁试官;既绝猜嫌,暂息浮竞。”差功曹卢宗回主试。除文书不堪送外,便以所下文状为先后,试杂文后,重差司录侯云章充试官,竟不列等第。明年,崔琪出镇徐方,复置等第。
大中七年,韦澳为京兆尹,榜曰:“朝廷将裨教化,广设科场,当开元、天宝之间,始专明经、进士;及贞元、元和之际,又益以荐送相高。当时唯务切磋,不分党甲,绝侥幸请托之路,有推贤让能之风。等列标名,仅同科第;既为盛事,固可公行。近日已来,前规顿改,互争强弱,多务奔驰;定高卑于下第之初,决可否于差肩之日;会非考核,尽系经营。奥学雄文,例舍于贞方寒素;增年矫貌,尽取于朋比群强。虽中选者曾不足云,而争名者益炽其事。澳叨居畿甸,合贡英髦;非无藻鉴之心,惧有爱憎之谤。且李膺以不察孝廉去任,胡广以轻举茂才免官;况在管窥,实难裁处。况礼部格文,本无等第,府解不合区分。其今年所合送省进士、明经等,并以纳策试前后为定,不在更分等第之限。”
○置等第
乾符四年,崔淯为京兆尹,复置等第。差万年县尉公乘亿为试官。试“火中寒暑退”赋,“残月如新月”诗。
李时韦硎沈驾罗隐刘綦倪曙唐骈周繁吴廷隐,贾涉
○府元落
郭求(元和元年)杨正举(六年)唐炎(八年)高鈛(九年)平曾(长庆二年贬)崔伸(宝历二年罢)韦铤(太和二年)郑従谠(开成二年)韦瑑(乾宁二年)
○等第末为状元
李固言(元和七年)
○等第罢举
刘骘田鬯(并元和七年) 张傒 韦元佐(并元和八年)
孟夷(十二年) 韦璟(十四年)
辛谅 崔壳 薛浑(并长庆元年) 韦澌 李余(并二年)
郭崖(三年) 李景方 卢镒(并宝历元年)
韦敖(二年) 元道 韦衍(并大和二年)
殷恪 刘筠(并八年) 崔濆(开成二年)
胡澳 樊京(并卒) 温岐(四年)
苏俊(卒)韩宁(会昌二年) 李暮 韩肱(并三年)
魏镣 孙玙(并四年卒) 韦硎 沈驾 罗隐 周繁(并乾符三年)
○为等第后久方及第
韦力仁赵蕃(并三年)黄颇刘綦(后二十一年)
论曰:孟轲言:“遇不遇,命也。”或曰:性能则命通。以此循彼,匪命従于性耶!若乃大者科级,小者等列,当其角逐文场,星驰解试,品第潜方于十哲,春闱断在于一鸣;奈何取舍之源,殆不踵此!或解元永黜,或高等寻休。黄颇以洪奥文章,蹉跎者一十三载;刘綦以平漫子弟,汨没者二十一年。温岐滥窜于白衣,罗隐负冤于丹桂。由斯言之,可谓命通性能,岂曰“性能命通”者欤!苟怫于是,何奸宄乱常不有之矣!
○海述解送
荆南解比,号“天荒”。大中四年,刘蜕舍人以是府解及第。时崔魏公作镇,以破天荒钱七十万资蜕。蜕谢书略曰:“五十年来,自是人废;一千里外,岂曰天荒!”主
○争解元叩贡院门求试后到附
同、华解最推利市,与京兆无异,若首送,无不捷者。元和中,令狐文公镇三锋,时及秋赋,榜云:“特加置五场。”盖诗、歌、文、赋、帖经,为五场。常年以清要书题求荐者,率不减十数人,其年莫有至者。虽不远千里而来,闻是皆浸去;惟卢宏正尚书独诣华请试。公命供帐,酒馔侈靡于往时。华之寄客毕,纵观于侧。宏正自谓独步文场。公命日试一场,务精不务敏也。宏正已试两场,而马植下解。植,将家子弟,従事辈皆窃笑。公曰:“此未可。”既而试《登山采珠赋》。略曰:“文豹且异于骊龙,采斯疏矣;白石又殊于老蚌,剖莫得之。”公大伏其精当,遂夺宏正解元。后宏正自丞郎将判鹾,俄而为植所据。宏正以手札戏植曰:“昔日华元,已遭毒手;今来鹾务,又中老拳。”复日,试破《竹赋》。
咸通末,永乐崔侍中廉问江西,取罗邺为督邮,邺因主解试。时尹璞自远来求计偕,璞有文而使气,邺挟私黜之,璞大恚,怒疏邺云:“罗邺讳则,则可也。”邺父则,为余杭盐铁小吏。
白乐天典杭州,江东进士多奔杭取解。时张祐自负诗名,以首冠为己任。既而徐凝后至。会郡中有宴,乐天讽二子矛盾。祐曰:“仆为解元,宜矣。”凝曰:“君有何嘉句”祐曰:“甘露寺诗有‘日月光先到,山河势尽来。’又金山寺诗有‘树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凝曰:“善则善矣,奈无野人句云‘千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祐愕然不对。于是一座尽倾。凝夺之矣。
大中中,纥干峻与魏钅渠争府元,而纥干屈居其下。翌日,钅渠暴卒。时峻父方镇南海,由是为无名子所谤,曰:“离南海之日,应得数斤;当北阙之前,未消一捻。”因此峻兄弟皆罢举。
张又新时号“张三头”。
国朝自广明庚子之乱,甲辰,天下大荒,车驾再幸岐梁,道馑相望,君国率不以贡士为意。江西钟传令公起于义聚,奄有疆土,充庭述职,为诸侯表式,而乃孜孜以荐贤为急务。虽州里白丁,片文只字求贡于有司者,莫不尽礼接之。至于考试之辰,设会供帐,甲于治平。行乡饮之礼,常率宾佐临视,拳拳然有喜色。复大会以饯之,筐篚之外,率皆资以桂玉。解元三十万,解副二十万,海送皆不减十万。垂三十载,此志未尝稍怠。时举子有以公卿关节,不远千里而求首荐者,岁常不下数辈。
合淝李郎中群,始与杨衡、符载等,同隐庐山,号“山中四友”。先是封川李相迁阁长,会有名郎出牧九江郡者,执辞之际,屡以文柄迎贺于公。公曰:“诚如所言,庐山处士四人,傥能计偕,当以到京兆先后为齿。”既,公果主文。于是拥旌旗,造柴关,激之而笑。时三贤皆胶固,惟合淝公年十八,矍然曰:“及其成功,一也!”遂束书就贡。比及京师,已锁贡院,乃槌院门请引见。公问其所止。答云:“到京后时,未遑就馆。”合淝神质瑰秀,主副为之动容。因曰:“不为作状头,便可延于吾庐矣。”杨衡后因中表盗衡文章及第,诣阙寻其人,遂举,亦及第。或曰:“见衡业调诗,其自负者,有“一一鹤声飞上天”之句。初遇其人颇愤怒,既而问曰:“且‘一一鹤声飞上天’在否?”前人曰:“此句兄最惜,不敢辄偷。”衡笑曰:“犹可恕矣。”符载后佐李骘为江西副使,失意,去従刘辟。
高贞公郢就府解后,时试官别出题目曰“沙洲独鸟赋”。郢拔笔而成曰:“鴥有飞鸟,在河之洲。一饮一啄,载沈载浮。赏心利涉之地,浴质至清之流。”
○得失以道
李翱与弟正辞书,其书曰:“汝京兆府取解,不得如其所怀,念勿在意。凡人之穷达,所遇犹各有时尔,何独至于贤丈夫而反无其时哉!此非吾人之所忧也。吾所忧者何畏吾之道未到于天人之际耳。其心既自以为到,且无谬,则吾何往而不得所乐何必与夫时俗之人同得失忧喜而动乎心借如用汝之所,分为十焉,用其九学圣人之道而和其心,使余者以与时进退俯仰,如可求也,则不啻富且贵也;如非吾力也,虽尽其十,只益动其心尔,安能有所得乎汝勿信人号文章为一艺。夫所谓一艺者,乃时俗所好之文,或有盛名于近代者是也;其能到人者,则仁义之辞也,恶得一艺而名之哉!仲尼、孟轲,没千余岁矣,吾不及见其人,能其圣且贤者,以吾读其辞而得之者也。后来者不可期,安其读吾辞者而不吾心之所存乎亦未可诬也。夫性于仁义者,未见其无文也;有文而能到者,则吾未见其不力于仁义也。由仁义而后文者,性也;由文而后义者,习也。犹诚明之必相依尔。贵与富,在乎外者也,吾不能其无也,非吾求而能至者也。吾何爱屑屑于其间哉!仁义与文章,生乎内者也,吾其有也,吾能求而充之者也。吾何惧而不为哉!汝虽性过于人,然而未能浩浩于其心,吾故书其所怀以张汝,且以乐言吾道云尔。”
○恚恨
太和初,李相回任京兆府参军,主试,不送魏相公謩,深衔之。会昌中,回为刑部侍郎,謩为御史中丞,尝与次对,官三数人候对于阁门。謩曰:“某顷岁府解,蒙明公不送,何幸今日同集于此?”回应声答曰:“经,如今也不送。”謩为之色变,益怀愤恚。后回谪牧,建州謩大拜,回有启状,謩悉不纳。既而回怒一衙官,决杖勒停,建州衙官能庇徭役,求隶籍者所费不下数十万,其人切恨停废。后因亡命至京师,接时相诉冤,诸相皆不问。会停午,憩于槐阴,颜色憔悴,傍人察其有私,诘之。其人具述本意,于是诲之曰:“建杨相公素与中书相公有隙,子盍诣之!”言讫,魏公导骑自中书而下;其人常怀文状,即如所诲,望尘而拜。导従问,对曰:“建州百姓诉冤。”公闻之,倒持尘尾,敲檐子门,令止;及览状,所论事二十余件,第一件取同姓子女入宅。于是为魏相极力锻成大狱。时李相已量移邓州刺史,行次九江,遇御史鞠,却回建阳,竟坐贬抚州司马,终于贬所。
卢吉州肇,开成中,就江西解试,为试官不送。肇有启谢曰:“巨鳌屃赑,首冠蓬山。”试官谓之曰:“昨某限以人数挤排,虽获申展,深惭名第奉浼,焉得翻有‘首冠蓬山’之谓”,肇曰:“必明公垂问。大凡顽石处土,巨鳌戴之,岂非‘首冠’耶!”一座闻之大笑。
华良夫尝为京兆解,不送。良夫以书让试官曰:“圣唐有天下,垂二百年;登进士科者,三千余人。良夫之族,未有登是科者,以此慨叹愤惋。従十岁读书,学为文章,手写之文,过于千卷。”
王冷然与御史高昌宇书曰:“仆之怪君,甚久矣。不忆往日任宋城县尉乎仆稍善文章,每蒙提奖,勤勤见过;又以齐甿,叨承恩顾,铭心在骨。复闻升进不出台省,当为风波可望,故旧不遗。近者,伏承‘皇皇者华’,出使江外,路次于宋,依然旧游,门生故人,动有十辈,蒙问及者众矣,未尝言冷然。明公纵欲高心,不垂半面,岂不畏天下窥公侯之浅深与著绿袍,乘骢马,跄跄正色,谁敢直言仆所以数日伺君,望尘而拜,有不平事,欲图于君,莫厌多言而彰公短也。先天年中,仆虽幼小,未闲声律,辄参举选。公既明试,量拟点额;仆之枉落,岂肯缄口!是则公之激仆,仆岂不!公之辱仆,仆终不忘,其故亦上一纸书,蒙数遍读,重相摩奖,道有性灵云。某年来掌试,仰取一名,于是逡巡受命,匍匐而归,一年在长安,一年在洛下,一年在家园。去年冬十月得送,今年春三月及第。往者虽蒙公不送,今日亦自致青云。天下进士有数,自河以北,惟仆而已。光华藉甚,不是不,君须稍垂后恩,雪仆前耻;若不然,仆之方寸别有所施。何者故旧相逢,今日之谓也。仆之困穷,如君之往昔;君之未遇,似仆之今朝。因斯而言,相去何远!君是御史,仆是词人,虽贵贱之间,与君隔阔;而文章之道,亦谓同声。而不可以富贵骄人,亦不可以礼义见隔。且仆家贫亲老,常少供养,兄弟未有官资,嗷嗷环堵,菜色相看,贫而卖浆。值天凉,今冬又属停选。试遣仆为御史,君在贫途,见天下文章,精神、气调得如王子者哉!实能忧其危,拯其弊。今公之富贵亦不可多得。意者,望御史今年为仆索一妇,明年为留心一官。幸有余力,何惜些些此仆之宿憾,口中不言;君之此恩,顶上相戴。傥也贵人多忘,国士难期,使仆一朝出其不意,与君并肩台阁,侧眼相视,公始悔而谢仆,仆安能有色于君乎仆生长草野,语诚触忤。并诗若干首,别来三日,莫作旧眼相看。山东布衣,不识忌讳。冷然顿首。”
论曰: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又曰:“求己,不责于人。”君子振迹发身,咸顗善地。反之于己,何得丧之不常;望之于人,则爱憎之竞作。王冷然之负气,推命何疏;魏丞相之复仇,尤人太过。陵轹险诐,二子得之。有若李文公诲弟之书,华良夫于时之启,所谓君子之儒也。徐凝、马植,岂非得之!且武当垂名于不朽,尹璞所谓虽文何益!后之学者,得不以为炯戒哉!
卷三
○散序
定保生于咸通庚寅岁,时属南蛮骚动,诸道征兵,自是联翩,寇乱中土;虽旧第太平里,而迹未尝达京师。故治平盛事,罕得博闻;然以乐闻科第之美,尝谘访于前达间。如丞相吴郡陆公扆,翰林侍郎濮阳公融,恩门右省李常侍渥,颜夕拜荛,従翁丞相溥,従叔南海记室涣,其次同年卢十三延让、杨五十一赞图、崔二十七籍若等十许人,时蒙言及京华故事,靡不录之于心,退则编之于简策。始以进士宴游之盛。案李肇舍人《国史补》云:曲江大会比为下第举人,其筵席简率,器皿皆隔山抛之,属比之席地幕天,殆不相远。尔来渐加侈靡,皆为上列所据,向之下第举人,不复预矣。所以长安游手之民,自相鸠集,目之为“进士团”。初则至寡,洎大中、咸通已来,人数颇众。其有何士参者为之酋帅,尤善主张筵席。凡今年才过关宴,士参已备来年游宴之费,由是四海之内,水陆之珍,靡不毕备。时号“长安三绝”。团司所由百余辈,各有所主。大凡谢后便往期集院院内供帐宴馔。卑于辇毂。其日,状元与同年相见后,便请一人为录事其余主宴、主酒、主乐、探花、主茶之类,咸以其日辟之。主两人,一人主饮妓。放榜后,大科头两人,常诘旦至期集院;常宴则小科头主张,大宴则大科头。纵无宴席,科头亦逐日请给茶钱。第一部乐官科地,每日一千,第二部五百,见烛皆倍,科头皆重分。逼曲江大会,则先牒教坊请奏,上御紫云楼,垂帘观焉。时或拟作乐,则为之移日。故曹松诗云:“追游若遇三清乐,行従应妨一日春。”敕下后,人置被袋,例以图障、酒器、钱绢实其中,逢花即饮。故张籍诗云:“无人不借花园宿,到处皆携酒器行。”其被袋,状元、录事同检点,阙一则罚金。曲江之宴,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公卿家率以其日拣选东床,车马阗塞,莫可殚述。洎巢寇之乱,不复旧态矣。
○谢恩
状元已下,到主司宅门下马,缀行而立,敛名纸通呈。入门,并叙立于阶下,北上东向。主司列席褥,东面西向。主事揖状元已下,与主司对拜。拜讫,状元出行致词,又退著行,各拜主司,答拜。拜讫,主事云:“请诸郎君叙中外。”状元已下各各齿叙,便谢恩。余人如状元礼。礼讫,主事云:“请状元典谢名第。第几人,谢衣钵。”谢讫,即登阶,状元与主司对坐。于时,公卿来看,皆南行叙坐;饮酒数巡,便起赴期集院。三日后,又曲谢。其日,主司方一一言及荐导之处,俾其各谢挈维之力;苟特达而取,亦要言之。
○期集
谢恩后,方诣期集院。大凡敕下已前,每日期集,两度诣主司之门;然三日后,主司坚请已,即止。同年初到集所,团司、所由辈,参状元后,便参众郎君。拜讫,俄有一吏当中庭唱曰:“诸郎君就坐,只东双西。”其日醵罚不少。又出抽名纸钱,每人十千文。其敛名纸,见状元。俄于众中蓦抽三五个,便出此钱铺底,一自状元已下,每人三十千文。
○点检文书
状元、录事具启事取人数,主司于其间点请三五人工于八韵、五言者。或文字乖讹,便在点窜矣。大约避庙讳、御名、宰相讳。然三十所制,分为两卷,以金铜轴头、青缥首进上。
○过堂
其日,团司先于光范门里东廊供帐备酒食。同年于此候宰相上堂后参见。于时,主司亦召闻三两人,会于他处。此筵罚钱不少。宰相既集,堂吏来请名纸;生徒随座主过中书,宰相横行,在都堂门里叙立。堂吏通云:“礼部某姓侍郎,领新及第进士见相公。”俄有一吏抗声屈主司,乃登阶长揖而退,立于门侧,东向;前后状元已下叙立于阶上。状元出行致词云:“今月日,礼部放榜,某等幸忝成名,获在相公陶铸之下,不任感惧。”言讫,退揖。乃自状元已下,一一自称姓名。称讫,堂吏云:“无客。”主司复长揖,领生徒退诣舍人院。主司襕简,舍人公服靸鞋,延接主司。然舍人礼貌谨敬有加。随事叙杯酒,列于阶前,铺席褥,请舍人登席。诸生皆拜,舍人答拜。状元出行致词,又拜,答拜如初。便出于廊下,候主司出,一揖而已。当时诣宅谢恩,便致饮席。
○关试
吏部员外,其日于南省试判两节。诸生谢恩。其日称“门生”,谓之“一日门生”。自此方属吏部矣。
○宴名
大相识次相识小相识闻喜樱桃月灯打球牡丹看佛牙关宴主
○今年及第明年登科
郭代云十八擢第;其年冬,制入高等。
何扶,太和九年及第;明年,捷三篇,因以一绝寄旧同年曰:“金榜题名墨上新,今年依旧去年春。花间每被红妆问:何事重来只一人?”
○慈恩寺题名游赏赋咏杂纪
进士题名,自神龙之后,过关宴后,率皆期集于慈恩塔下题名。故贞元中,刘太真侍郎试慈恩寺望杏园花发诗,会昌三年,赞皇公为上相,其年十一月十九日,敕谏议大夫陈商守本官,权贡举。后因奏对不称旨,十二月十七日,宰臣遂奏:依前命左仆射兼太常卿王起主文。二十二日,中书禾奏:“奏宣旨,不欲令及第进士呼有司为座主,趋附其门。兼题名、局席等条,疏进来者。’伏以国家设文学之科,求贞正之士,所宜行敦风俗,义本君亲,然后申于朝廷,必为国器。岂可怀赏拔之私惠,忘教化之根源!自谓门生,遂成胶固。所以时风浸薄,臣节何施树党背公,靡不由此。臣等商量,今日已后,进士及第任一度参见有司,向后不得聚集参谒,及于有司宅置宴。其曲江大会朝官及题名、局席,并望勒停。缘初获美名,实皆少隽;既遇春节,难阻良游。三五人自为宴乐,并无所禁,惟不得聚集同年进士,广为宴会。仍委御史台察访闻奏。谨具如前。’奉敕:‘宜依。’”于是向之题名,各尽削去,盖赞皇公不由科第,故设法以排之。洎公失意,悉复旧态。
曲江游赏,虽云自神龙以来,然盛于开元之末。何以之案实录:天宝元年,敕以太子太师萧蒿私庙逼近曲江,因上表请移他处,敕令将士为嵩营造。嵩上表谢,仍议令将士创造。敕批云:“卿立庙之时,此地闲僻;今傍江修筑,举国胜游。与卿思之,深避喧杂,事资改作,遂命官司承已拆除,终须结构。已有处分,无假致辞!”
萧颖士开元二十三年及第,恃才傲物,敻无与比。常自携一壶,逐胜郊野。偶憩于逆旅,独酌独吟。会风雨暴至,有紫衣老父,领一小僮避雨于此。颖士见其散冗,颇肆陵侮。逡巡,风定雨霁,车马卒至,老父上马呵殿而去。颖士仓忙觇之,左右曰:“吏部王尚书也。”颖士常造门,未之面,极所惊愕,明日,具长笺,造门谢。尚书命引至庑下,坐而责之,且曰:“所恨与子非亲属,当庭训之耳!”复曰:“子负文学之名,倨忽如此,止于一第乎!”颖士终于扬州功曹。
小归尚书榜,裴起部与邠之李搏先辈旧友。搏以诗贺廷裕曰:“铜梁千里曙云开,仙笋新従紫府来。天下也张新羽翼,世间无复旧尘埃。嘉祯果中君平卜,贺喜须斟卓氏杯。应笑戎藩刀笔吏,至今泥泽曝鱼鳃。”既而复以二十八字谑之曰:“曾随风水化凡鳞,安上门前一字新。闻道蜀江风景好,不何似杏园春?”裴有六韵答曰:“何劳问我成都事亦报君便纳降。蜀柳笼堤烟矗矗,海棠当户燕双双。富春不并穷师子,濯锦全胜旱曲江。高卷绛纱杨氏宅,半垂红袖薛涛窗。浣花泛鹢诗千首,静众寻梅酒百缸。若说弦歌与风景,主人兼是碧油幢。”
大和二年,崔郾侍郎东都放榜,西都过堂。杜牧有诗曰:“东都放榜未花开,三十三人走马回。秦地少年多酿酒,却将春色入关来。”
胡证尚书质状魁伟,膂力绝人,与裴晋公度同年。度尝狎游,为两军力人十许辈陵轹,势甚危窘。度潜遣一介求救于证。证衣卓貂金带,突门而入。诸力士睨之失色。证饮后,到酒一举三钟,不啻数升,杯盘无余沥。逡巡,主人上灯,证起取铁灯台,摘去枝叶,而合其跗,横置膝上,谓众人曰:“鄙夫请非次改令,凡三钟引满一遍,三台酒须尽,仍不得有滴沥。犯令者一铁跻。”证复举三钟。次及一角抵者,凡三台三遍,酒未能尽,淋漓逮至并座。证举跻将击之。群恶皆起设拜,叩头乞命,呼为“神人”。证曰:“鼠辈敢尔,乞汝残命!”叱之令去。
崔沆及第年为主罚录事。同年卢彖俯近关宴,坚请假往洛下拜庆:既而淹缓久之。及同年宴于曲江亭子,彖以雕宪载妓,微服亸鞚,纵观于侧。遽为团司所发。沆判之,略曰:“深搀席帽,密映毡车。紫陌寻春,便隔同年之面;青云得路,可异日之心。”
咸通中,进士及第过堂后,便以骡従,车服侈靡之极;稍不中式,则重加罚金。蒋泳以故相之子,少年擢第。时家君任太常卿,语泳曰:“尔门绪孤微,不宜従世禄所为,先纳罚钱。慎勿以骡従也。”
卢文焕,光化二年状元及第,颇以宴醵为急务,常俯关宴。同年皆患贫,无以致之。一旦,绐以游齐国公亭子,既至,皆解带従容。文焕命团司牵驴。时柳璨告文焕以驴従非己有。文焕曰:“‘药不瞑眩,厥疾弗瘳!’”璨甚衔之。居四年,璨登庸。文焕忧戚日加。璨每遇之,曰:“‘药不瞑眩,厥疾弗瘳!’”
曲江亭子,安、史未乱前,诸司皆列于岸浒;幸蜀之后,皆烬于兵火矣,所存者惟尚书省亭子而已。进士关宴,常寄其间。既彻馔,则移乐泛舟,率为常例。宴前数日,行市骈阗于江头。其日,公卿家倾城纵观于此,有若中东床之选者,十八九钿车珠鞍,栉比而至。或曰:乾符中,薛能尚书为大京兆,杨至侍郎将携家人游,致书于能,假舫子。先是舫子已为新人所假。能答书云:“已为三十子之鸠居矣。”至得书,怒曰:“昨日郎吏,敢此无礼!”能自吏部郎中拜京兆少尹,权大尹。开成五年,乐和李公榜,于时上在谅暗,故新人游赏,率常稚饮。诗人赵嘏寄赠曰:“天上高高月桂丛,分明三十一枝风。满怀春色向人动,遮路乱花迎马红。鹤驭回飚云雨外,兰亭不在管弦中。居然自是前贤事,何必青楼倚翠空”。
宝历年中,杨嗣复相公具庆下继放两榜。时先仆射自东洛入觐,嗣复率生徒迎于潼关。既而大宴于新昌里第,仆射与所执坐于正寝,公领诸生翼坐于两序。时元、白俱在,皆赋诗于席上。惟刑部杨汝士侍郎诗后成。元、白览之失色。诗曰:“隔坐应须赐御屏,尽将仙翰入高冥。文章旧价留鸾掖,桃李新阴在鲤庭。再岁生徒陈贺宴,一时良史尽传馨。当年疏傅虽云盛,讵有兹筵醉醁醽”。汝士其日大醉,归谓子弟曰:“我今日压倒元、白。”
大顺中,王涣自左史拜考功员外;同年李德邻自右史拜小戎,赵光允自补衮拜小仪,王拯自小版拜少勋。涣首唱长句感恩。上裴公曰:“青衿七十榜三年,建礼含香次第迁。珠彩乍连星错落,桂花曾到月婵娟。玉经磨琢多成器,剑拔沈埋便倚天。应念衔恩最深者,春来为寿拜尊前。”裴公答曰:“谬持文柄得时贤,纷署清华次第迁。昔岁策名皆健笔,今朝称职并同年。各怀器业宁推让,俱上青霄岂后先!何事老来犹赋咏,欲将酬和永留传。”
王起于会昌中放第二榜,内道场诗僧广宣以诗寄贺曰:“従辞凤阁掌丝纶,便向青云领贡宾。再辟文场无枉路,两开金榜绝冤人。眼看龙化门前水,手放莺飞谷口春。明日定归台席去。鹡鸽原上共陶钧。”起答曰:“延英面奉入青闱,亦选功夫亦选奇。在冶只求金不耗,用心空学称无私。龙门变化人皆望,莺谷飞鸣自有时。独喜向公谁是证:弥天上士与新诗。”
周墀任华州刺史,武宗会昌三年,王起仆射再主文柄,墀以诗寄贺,并序曰:“仆射十一叔以文学德行,当代推高。在长庆之间,春闱主贡,采摭孤进,至今称之。近者,朝廷以文柄重难,将抑浮华,详明典实,由是复委前务。三倾贡籍,迄今二十二年于兹,亦缙绅儒林、罕有如此之盛。况新榜既至,众口称公。墀忝沐深恩,喜陪诸彦,因成七言四韵诗一首,辄敢寄献,用导下情,兼呈新及第进士:文场三化鲁儒生,二十余年振重名。曾忝木鸡夸羽翼,又陪金马入蓬瀛虽欣月桂居先折,更羡春兰最后荣。欲到龙门看风水,关防不许暂离营。”时诸进士皆贺。起答曰:“贡院离来二十霜,谁更忝主文场。杨叶纵能穿旧的,桂枝何必爱新香!九重每忆同仙禁,六义初吟得夜光。莫道相不相见,莲峰之下欲征黄。”
王起门生一榜二十二人和周墀诗:
嵩高降德为时生,洪笔三题造化名。凤诏伫归专北极,骊珠搜得尽东瀛。褒衣已换金章贵,禁掖曾随玉树荣。明日定同相印,青衿新列柳间营。
公心独立副天心,三辖春闱冠今。兰署门生皆入室,莲峰太守别音。同升翰苑时名重,遍历朝端主意深。新有受恩江海客,坐听朝夕继为霖。
三年竭力向春闱,塞断浮华众路岐。盛选栋梁称昔日,平均雨露及明时。登龙旧美无斜径,折桂新荣尽直枝。莫道只陪金马贵,相期更在凤凰池。
昔年桃李已滋荣,今日兰荪又发生。葑菲采时皆有道,权衡分处且无情。叨陪鸳鹭朝天客,共作门阑出谷莺。何事感恩遍觉重忽闻金榜扣柴荆。
当年门下化龙成,今日余波进后生。仙籍共推丽则,禁垣同得荐嘉名。桃溪早茂夸新萼,菊圃初开耀晚英。谁料羽毛方出谷,许教齐和九皋鸣。
孔门频建铸颜功,紫绶青衿感激同。一篑勤劳成太华,三年恩德重维嵩。杨随前辈穿皆中,桂许平人折欲空。惭和周郎应见顾,感大造意无穷。
常将公道选群生,犹被春闱屈重名。文柄久持殊岁纪,恩门三启动寰瀛。云霄幸接鸳鸾盛,变化欣同草木荣。乍得阳和如细柳,参差长近亚夫营。
满朝簪绂半门生,又见新书甲乙名。孤进自今开道路,至公依旧振寰瀛。云飞太华清词著,花发长安白屋荣。忝受恩光同上客,惟将报德是经营。
满朝朱紫半门生,新榜劳人又得名。国器旧收片玉,朝宗转觉集登瀛。同升翰苑三年美,继入花源九族荣。共仰莲峰听雪唱,欲赓仙曲意征营。
一振声华入紫微,三开秦镜照春闱。龙门旧列金章贵,莺谷新迁碧落飞。恩感风雷皆变化,诗裁锦绣借光辉。谁散质多荣忝,鸳鹭清尘接布衣。
龙门一变荷生成,况是三传不朽名。美誉早闻喧北阙,颓波今见走东瀛。鸳行既接参差影,鸡树仍同次第荣。従此青衿与朱紫,升堂侍宴更何营。
恩光忽逐晓春生,金榜前头忝姓名。三感至公裨造化,重扬文德振寰瀛。伫为霖雨增相贺,半在云霄觉更荣。何处新诗添照灼碧莲峰下柳间营。
二十二年文教主,三千上士满皇州。独陪宣父蓬瀛奏,方接颜生鲁卫游。多羡龙门齐变化,屡看鸡树第名流。升堂何处最荣美朱紫环尊几献酬。
三开文镜继芳声,暗指云霄接去程。会压洪波先得路,早升清禁共垂名。莲峰对处朱轮贵,金榜传时玉韵成。更许下才听白雪,一枝今过郄诜荣。
常将公道选诸生,不是鸳鸿不得名。天上宴回联步武,禁中麻出满寰瀛。簪裾尽过前贤贵,门馆仍叨后学荣。看著凤池相继入,都堂那肯滞关营。
重德由来为国生,五朝清显冠公卿。风波久伫济川楫,羽翼三迁出谷莺。绛帐青衿同日贵,春兰秋菊异时荣。孔门弟子皆贤哲,谁料穷儒忝一名!
文学宗师心称平,无私三用佐贞明。恩波旧是仙舟客,德宇新添月桂名。兰署崇资金印重,莲峰高唱玉音清。羽毛方荷生成力,难继鸾凰上汉声。
科文又主守初时,光显门生济会期。美擅东堂登甲乙,荣同内署待恩私。群莺共喜新迁木,双凤皆当即入池。别有倍深感士,曾经两度得芳枝。
儒雅皆传德教行,几敦浮俗赞文明。龙门昔上波涛远,禁署同登渥泽荣。虚散谬当陪杞梓,后先宁异感生成时方侧席征贤急,况说歌谣近帝京!
圣朝文德最推贤,自儒生少比肩。再启龙门将二纪,两司莺谷已三年。蓬山皆羡齐荣贵,金榜谁忝后先。正是感恩流涕日,但恩旌旆碧峰前。
春闱帝念主生成,长庆公闻两岁名。有诏赤心分雨露,无私和气浃寰瀛。龙门乍出难胜幸,鸳侣先行是最荣。遥仰高峰看白雪,多惭属和意屏营。
长庆曾收间世英,早居台阁冠公卿。天书再受恩波远,金榜三开日月明。已见差肩趋翰苑,更期联步掌台衡。小儒谬迹云霄路,心仰莲峰望太清。
曹汾尚书镇许下,其子希干及第,用钱二十万。榜至镇,开贺宴日,张之于侧。时进士胡锜有启贺,略曰:“桂枝折处,著莱子之采衣;杨叶穿时,用鲁连之曰箭。”又曰:“一千里外,观上国之风光;十万军前,展长安之春色。”
杨汝士尚书镇东川,其子如温及第。汝士开家宴相贺,营妓咸集。汝士命人与红绫一匹。诗曰:“郎君得意及青春,蜀国将军又不贫,一曲高歌绫一匹,两头娘子谢夫人。”
华州榜,薛侍郎诸门生诗曰:“时君过听委平衡,粉署华灯到晓明。开卷固难窥浩汗,执心空欲慕公平。机云笔舌临文健,沈宋篇章发韵清。自笑观光浑昨日,披心争不愧群生!”
卢相国钧初及第,颇窘于牵费。俄有一仆愿为月佣,服饰鲜洁,谨干不与常等。睹钧褊乏,往往有所资。时俯及关宴,钧未办醵,率挠形于色。仆辄请罪,钧具以实告。对曰:“极细事耳。郎君可以处分,最先后勾当何事?”钧初疑其妄,既而将觇之,绐谓之曰:“尔若有伎,吾当主宴,第一要一大第为备宴之所,次则徐图。”其仆惟而去,顷刻乃回白钧曰:“已税得宅矣,请几郎检校。”翌日,钧强往看之,既而朱门甲第拟于宫禁。钧不觉欣然,复谓曰:“宴处即大如法,此尤不易张陈。”对曰:“但请选日,启闻侍郎张陈。某请专掌。”钧始虑其非,反复诘问,但微笑不对;或意其非常人,亦不固于猜疑。既宴除之日,钧止于是。俄睹幕帟茵毯,华焕无比,此外松竹、花卉皆称是,钧之醵率毕至。由是公卿间靡不夸诧。诘朝,其仆请假,给还诸色假借什物,因之一去不返。逮旬日,钧异其事,驰往旧游访之,则向之花竹一无所有,但见颓垣坏栋而已。议者以钧之仁,感通神明,故为曲赞一春之盛,而成终身之美。卢肃,钧之孙,贞简有祖风,光化初,华州行在及第。洎大寇犯阙,二十年缙绅靡不褊乏。肃始登第,俄有李鸿者造之,愿佣力。鸿以锥刀,暇日往往反资于肃,此外未尝以所须为意。肃有旧业在南阳,常令鸿征租,皆如期而至,往来千里,而未尝侵费一金。既及第,鸿奔走如初。及一春事毕,鸿即辞去。
新进士尤重樱桃宴。乾符四年,永宁刘公第二子覃及第;时公以故相镇淮南,敕邸吏日以银一铤资覃醵罚,而覃所费往往数倍。邸吏以闻,公命取足而已。会时及荐新状元,方议醵率,覃潜遣人厚以金帛预购数十硕矣。于是独置是宴,大会公卿。时京国樱桃初出;虽贵达未适口,而覃山积铺席,复和以糖酪者,人享蛮画一小盎,亦不啻数升。以至参御辈,靡不沾足。
罗玠,贞元五年及第关宴,曲江泛舟,舟沈,玠以溺死。后有关宴前卒者,谓之“报罗”。
宣慈寺门子,不记姓氏,酌其人,义侠之徒也。咸通十四年,韦昭范先辈登第,昭范乃度支侍郎杨严懿亲。宴度间,帟幕、器皿之类皆假于计司,杨公复遣以使库供借。其年三月中,宴于曲江亭,供帐之盛,罕有伦拟。时饮兴方酣,俄睹一少年,跨驴而至,骄悖之状,旁若无人。于是俯逼筵席,张目,引颈及肩,复以巨棰振筑佐酒,谑浪之词,所不忍聆。诸君子骇愕之际,忽有于众中批其颊者,随手而坠;于是连加殴击,复夺所执棰,棰之百余,众皆致怒,瓦砾乱下,殆将毙矣。当此之际,紫云楼门轧开,有紫衣従人数辈驰告曰:“莫打!莫打!”传呼之声相续。又一中贵,驱殿甚盛,驰马来救;门子乃操棰迎击,中者无不面仆于地,敕使亦为所棰。既而奔马而返,左右従而俱入,门亦随闭而已。座内甚欣,愧然不测其来,仍虑事连宫禁,祸不旋踵;乃以缗钱、束素,召行殴者讯之曰:“尔何人与诸郎君谁素,而能相为如此。”对曰:“某是宣慈寺门子,亦与诸郎君无素;第不平其下人无礼耳。”众皆嘉叹,悉以钱帛遗之。复相谓曰:“此人必须亡去,不则当为擒矣。”后旬朔,座中宾客多有假途宣慈寺门者,门子皆能识之,靡不加敬,竟不闻有追问之者。
裴思谦状元及第后,作红笺名纸十数,诣平康里,因宿于里中。诘旦,赋诗曰:“银缸斜背解鸣榼,小语偷声贺玉郎。従此不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
郑合敬先辈及第后,宿平康里,诗曰:“春来无处不间行,楚闰相看别有情。好是五更残酒醒。时时闻唤状头声。”主
卢肇,袁州宜春人;与同郡黄颇齐名。颇富于产,肇幼贫乏。与颇赴举,同日遵路,郡牧于离亭饯颇而已。时乐作酒酣,肇策蹇邮亭侧而过;出郭十余里,驻程俟颇为倡。明年,肇状元及第而归,刺史已下接之,大惭恚。会延肇看竞渡,于席上赋诗曰:“向道是龙刚不信,果然衔得锦标归。”
薛监晚年厄于宦途,尝策羸赴朝,值新进士榜下,缀行而出。时进士团所由辈数十人,见逢行李萧条,前导曰:“回避新郎君!”逢冁然,即遣一介语之曰:“报道莫贫相!阿婆三五少年时,也会东涂西抹来。”
许昼者,睢阳人也,薄攻五字诗。天复四年,大驾东幸,驻跸甘棠。昼于此际及第。梁太祖长子,号大卿郎君者,常与昼属和。昼以卿为奥主,随驾至洛下,携同年数人,醉于梁祖私第,因折牡丹十许朵。主吏前白云:“凡此花开落,皆籍其数申令。公秀才,奈何恣意攀折!”昼谩骂久之。主吏衔之,潜遣一介驰报梁祖。梁祖闻之,颇睚眦,独命械昼而献。于时,大卿窃,问道先遣使至。昼遂亡命河北,莫所止。
郑光业新及第年,宴次,有子女卒患心痛而死,同年皆惶骇。光业撤筵中器物,悉授其母,别征酒器,尽欢而散。
乾符四年,诸先辈月灯阁打球之会,时同年悉集。无何,为两军打球,军将数辈,私较于是。新人排比既盛,勉强迟留,用抑其锐。刘覃谓同年曰:“仆能为群公小挫彼骄,必令解去,如何?”状元已下应声请之。覃因跨马执杖,跃而揖之曰:“新进士刘覃拟陪奉,可乎?”诸辈皆喜。覃驰骤击拂,风驱雷逝,彼皆愕视。俄策得球子,向空磔之,莫所在。数辈惭沮,僶俯而去。时阁下数千人因之大呼笑,久而方止。
咸通十三年三月,新进士集于月灯阁为蹙鞠之会。击拂既罢,痛饮于佛阁之士,四面看棚栉比,悉皆褰去帷箔而纵观焉。先是饮席未合,同年相与循槛肆览。邹希回者,年七十余,榜末及第。时同年将欲即席,希回坚请更一巡历。众皆笑。或谑之曰:“彼亦何敢望回!”
大中十年,郑颢都尉放榜,请假往东洛觐省,生徒饯于长乐驿。俄有纪于屋壁曰:“三十骅骝一烘尘,来时不锁杏园春。杨花满地如飞雪,应有偷游曲水人。”
乾符丁酉岁,关宴甲于常年。有温定者,久困场屋,坦率自恣,尤愤时之浮薄,设奇以侮之。至其日,蒙衣肩舆,金翠之饰,敻出于众,侍婢皆称是,徘徊于柳阴之下。俄顷,诸公自露棚移乐登鹢首,既而谓是豪贵,其中姝丽,因遣促舟而进,莫不注视于此,或肆调谑不已。群兴方酣,定乃于帘间垂足定膝,胫伟而毳。众忽睹之,皆掩袂,亟命回舟避之。或曰:“此必温定矣!”
乾宁末,驾幸三峰,太子太师卢猷于西溪亭子赴进士关宴,因谓前达曰:“老夫似这关宴,至今相继赴三十个矣!”
李峣及第,在偏侍下,俯逼起居宴,霖雨不止,遣赁油幕以张去之。峣先人旧庐升平里,凡用钱七百缗,自所居连亘通衢,殆足一里。余参驭辈不啻千余人。鞯马车舆,阗咽门巷。来往无有沾濡者,而金碧照耀,颇有嘉致。峣时为丞相韦都尉所委,干预政事,号为“李八郎”。其妻又南海韦宙女。宙常资之,金帛不可胜纪。
神龙已来,杏园宴后,皆于慈恩寺塔下题名。同年中推一善书者纪之。他时有将相,则朱书之。及第后闻,或遇未及第时题名处,则为添“前”字。或诗曰:“会题名处添前字,送出城人乞旧诗。”
苗台符六岁能属文,聪悟无比;十余岁博览群籍,著《皇心》三十卷,年十六及第。张读亦幼擅词赋,年十八及第。同年进士,同佐郑薰少师宣州幕。二人尝列题于西明寺之东庑。或窃注之曰:“一双前进士,两个阿孩儿。”台符,十七,不禄;读,位至正卿。
李汤题名于昭应县楼,韦蟾睹之,走笔留谑曰:“渭水秦川拂眼明,希仁何事寡诗情只应学得虞姬婿,书字才能记姓名。”
裴晋公赴敌淮西,题名华岳之阙门。大顺中,户部侍朗司空图以一绝纪之曰:“岳前大队赴淮西,従此中原息战鞞。石阙莫教苔藓上,分明认取晋公题。”
白乐天一举及第,诗曰:“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乐天时年二十七。省试《性习相近远赋》,《玉水记方流诗》。携之谒李凉公逢吉。公时为校书郎,于时将他适。白遽造之,逢吉行携行看,初不以为意;及览赋头,曰:“噫!下自人上,达由君成;德以慎立,而性由习分。”逢吉大奇之,遂写二十余本。其日,十七本都出。
论曰:科第之设,沿革多矣。文皇帝拨乱反正,特盛科名,志在牢笼英彦。迩来林栖谷隐,栉比鳞差,美给华资,非第勿处;雄藩剧郡,非第勿居。期乃名实相符,亨达自任,得以惟圣作则,为官择人。有其才者,靡捐于瓮牖绳枢;无其才者,讵系于王孙公子!莫不理推画一,时契大同。垂三百年,擢士众矣。然此科近代所美。其美之所美者,在乎端巳直躬,守而勿失;昧其美之所美者,在乎贪名巧宦,得之为荣。噫!大圣设科,以广其教,奈何昧道由径,未旋踵而身名俱泯,又何科第之庇乎!矧诸寻芳逐胜,结友定交,竞车服之鲜华,骋杯盘之意气;沽激价誉,比周行藏。始胶漆于群强,终短长于逐末。乃得失之道,坦然明白。邱明所谓“求名而亡,欲盖而彰。”苟有其实,又何科第之阙欤!
卷四
○节操
裴晋公质状眇小,相不入贵。既屡屈名场,颇亦自惑。会有相者在洛中,大为缙绅所神。公时造之问命。相者曰:“郎君形神稍异于人,不入相书。若不至贵,即当饿死。然今则殊未见贵处。可别日垂访,勿以蔬粝相鄙。候旬日,为郎君细看。”公然之,凡数往矣。无何,阻朝客在彼。因退游香山佛寺,徘徊廊庑之下。忽有一素衣妇人,致一缇纟于僧伽和尚栏楯之上,祈祝良久,复取筊掷之,叩头瞻拜而去。少顷,度方见其所致,意彼遗忘,既不可追,然料其必再至,因为收取。踌躇至暮,妇人竟不至,度不得已,携之归所止。诘旦,复携就彼。时寺门始辟,俄睹向者素衣疾趋而至,逡巡抚膺惋叹,若有非横。度従而讯之。妇人曰:“新妇阿父无罪被系,昨告人,假得玉带二;犀带一,直千余缗,以遗津要。不幸遗失于此。今老父不测之祸无所逃矣!”度怃然,复细诘其物色,因而授之。妇人拜泣,请留其一。度不顾而去。寻诣相者,相者审度,声色顿异,大言曰:“此必有阴德及物!此后前途万里,非某所也。”再三诘之,度偶以此言之。相者曰:“只此便是阴功矣,他日无相忘!勉旃,勉旃!”度果位极人臣。
卢大郎补阙,升平郑公之甥也。晖少孤,长于外氏,愚常诲之举进士。咸通十一年初,举广明。庚子岁,遇大寇犯阙,窜身南服。时外兄郑续镇南海,晖向与续同庠序。续仕州县官,晖自号“白衣卿相”。然二表俱为愚钟爱。尔来未十稔,续为节行将,晖乃穷儒,复脱身虎口,挈一囊而至。续待之甚厚。时大驾幸蜀,天下沸腾,续勉之出处,且曰:“人生几何!苟富贵可图,何须一第耳!”晖不答。复请宾佐诱激者数四,复虚右席以待晖。晖因曰:“大朝设文学之科以待英俊,如晖能否,焉敢期于饕餮!然闻昔舅氏所勖,常以一第见勉。今旧馆寂寥,奈何违宿昔之约!苟白衣殁世,亦其命也;若见利改途,有死不可!”续闻之,加敬。自是龙钟场屋复十许岁,大顺中,方为宏农公所擢,卒于右衮。
孙泰,山阳人,少师皇甫颖,操守颇有贤之风。泰妻即姨妹也。先是姨老矣,以二子为托,曰:“其长损一目,汝可娶其女弟。”姨卒,泰娶其姊。或诘之,泰曰:“其人有废疾,非泰不可适。”众皆伏泰之义。尝于都市遇铁灯台,市之,而命洗刷,却银也,泰亟往还之。中和中,将家于义兴,置一别墅,用缗钱二百千。即半授之矣,泰游吴兴郡,约回日当诣所止。居两月,泰回,停舟徒步,复以余资授之,俾其人他徙。于时,睹一老妪,长恸数声,泰惊悸,召诘之。妪曰:“老妇常逮事翁姑于此,子孙不肖,为他人所有,故悲耳!”泰怃然久之,因绐曰:“吾适得京书,已别除官,固不可驻此也,所居且命尔子掌之。”言讫,解维而逝,不复返矣。子展,进士及第,入梁为省郎。
论曰:范宣之三立,德居其首;夫子之四科,行在其先。矧乃五常者,总之于仁;百虑者,试之于利。祸福不能回至德,贫富不能窥至仁。夫炯戒之伦,而穷达不侔者,其惟命与!苟届诸道,又何穷达之异致矣!
○与恩地旧交
刘虚白与太平裴公早同砚席。及公主文,虚白犹是举子。试杂文日,帘前献一绝句曰:“二十年前此夜中,一般灯烛一般风。不岁月能多少,犹著麻衣待至公!”
孟棨年长于小魏公。放榜日,棨出行曲谢。沆泣曰:“先辈,吾师也。”沆泣,棨亦泣。棨出入场籍三十余年。主
长孙籍与张公旧交。公兄呼籍。公尝讽其改图。籍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师友
李华以文学名重于天宝末。至德中,自前司封员外,起为相国。李梁公岘従事检校吏部员外,时陈少游镇淮阳,尤仰公之名。一旦,城门吏报华入府,少游大喜,簪笏待之;少顷,复曰:“云已访萧公功曹矣。”即颖士也。
卢江何长师,赵郡李华,范阳卢东美,少与韩衢为友,江淮间号曰“四夔”。
裴佶字弘正,宰相耀卿之孙,吏部郎中综之子,卒于工部尚书。郑余庆请先行朋友服,私谥曰“贞”,子曰泰章。
乔潭,天宝十三年及第,任陆浑尉。时元鲁山客死是邑,潭减俸礼葬之,复恤其孤。李华《三贤论》曰:“潭,昂之孙,有人风。”李华称元德秀、张友略:“志如道德,行如经术。”
贞元十三年,李挚以大宏词振名,与李敏同姓,同年,同登第,又同甲子(及第时俱二十五岁),又同门。挚尝答行敏诗曰:“因缘三纪异,契分四般同。”
陇西李舟与齐相国映友善,映为将相,舟为布衣,而舟致书于映,以交不以贵也。时映左迁于夔,舟书曰:“三十三官,足下近年已来,宰臣当国,多与故人礼绝。仆以礼处足下,则足下长者,仆心未忍;欲以故人处足下,则虑悠悠之人,以仆为诡。我欲修书,逡巡至今,忽承足下出守夔国,于苍生之望,则为不幸;为足下谋之,则名遂身退,斯又为准。仆昧时者,谨以为贺。但鄱阳、云安,道阻且长;音尘寂蔑,永以三叹。仆所疾沈痼,方率子弟力农,为世疏矣,足下亦焉能不疏仆耶!足下素□,仆所之;其于得丧,固怡如也。然朝臣如足下寡矣,明王岂当不察之耶!惟强饭自爱。珍重,珍重!”
李华《祭萧颖士文》:“维乾元三年二月十日,孤子赵郡李华以清酌之奠,敬祭于亡友故杨府功曹兰陵萧公之灵:呜呼茂挺,平生相,情体如一;岁月之别,俄成今。天乎丧予,此痛何极!华亹罚深重,艰难所钟;殊方永慕,触目号裂;途穷易感,况哭故人。以足下才惟挺生,名盖天下,道孤命屈,沦厄终身。避乱全洁,忠也;冒危迁祔,孝也。有王佐之才,先师之训,而殁于道路,何负于天乎痛哉!华畴昔之岁,幸忝周旋,足下不弃愚劣,一言契合,称管、鲍,今则萧、李,有过必规,无文不讲。名当世,实类无人;循环往复,何日忘此!存实等泣血千里,羁旅相依;闻其一哀,心骨皆断。夫痛之至者,言不能宣;虽欲寄词,只益填塞。茂挺,君其降灵!尚享!”
韩文公《瘗砚文》:“陇西李元宾始従进士,贡在京师,或贻之砚。四年,悲欢否泰,未尝废用。凡与之试艺春官,实二年登上第。行于褒谷间,役者误坠之地,毁焉。乃匣归,埋于京师里中。昌黎韩愈,其友人也,赞而识之:士乎成质,陶乎成器。复其质非生死类,全斯毁,不忍弃,埋而识之仁之义。砚乎砚乎瓦砾异!”
杜工部交郑广文,尝以诗赠虔曰:“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甲第纷纷厌粱肉,广文先生饭不足。先生有义出羲皇,先生所孤或屈宋。德尊一代常壈坎,名垂万何用!杜陵野老人更嗤,短褐身窄鬓如丝。日籴太仓五升米,时赴郑老同衾期。得钱则相觅,沽酒不复疑,忘形到尔汝,痛饮真我师。清夜沈沈动春酌,灯前细雨帘前落。但觉高歌有鬼神,焉饿死填沟壑!相如逸才亲涤器,子云识字终投阁。先生早赋归去来,石田茅屋荒苍苔。儒术于我何有哉孔某盗跖俱尘埃。不须闻此意惨澹,生前相遇且衔杯!”又曰:“广文到官舍,系马堂阶下。醉则骑马归,频遭官长骂。垂名三十年,坐客寒无毡。赖得苏司业,时时与酒钱。”及虔即世,甫赋《八哀诗》,其一章诔虔也。
崔群字敦诗,贞元八年,陆贽下及第,与韩愈为友。群佐宣州幕时,愈与群书论交,略云:“考之百行而无瑕,窥之阃奥而不见畛域,明白淳粹,辉光日新者,惟吾君一人。仆愚陋无所,然晓圣人之书,无所不读,其精粗巨细,出入晦明,虽不尽识,抑不可谓不涉其源者也。以此而推之,而广之,诚足下出群拔萃,无谓仆従何而得也。”
刘驾与曹邺为友,俱攻《风诗》。邺既擢第,而不即出京,俟驾成名同志,果谐所志。
毛杰《与卢藏用书》:“月日,云梦子毛杰谨致书于卢公足下:杰闻君所贵者,道也;所好者,才也。故才高则披襟而论翰墨,道狎则言事而致谈笑。必何鸡鸣狗盗,始资侥幸之能;簟食瓢饮,不顾清虚之用!自公立名休代,博物多能。帝曰尔谐,擢为近侍。所以従容禁省,出入琐闱;忠弼在躬,优柔荐及。杰时在草莽,运厄穷愁,思折俎而无因,嗟帚门而不逮。岂群邪遘逆,联声嗷嗷;紫夺我朱,远诣恶土。赖公神色自若,心行不逾;饵芝术以养闲,坐烟篁而收思。杰梁鸿远旅,闵仲未归;留恋德音,徘徊失路。互乡童子,当愿接于宣尼;苏门先生,竟未言于阮籍。公子杰者如彼,仆于公者若此。百年朝夕,何事惜于交游;四海兄弟,何必轻于行路!贾生不云乎:‘达人大观,物无不可;小智自私,贱彼贵我。’况公拂衣高尚,习静闲局,世事都捐,尤精道意,岂有自私而已,无大观者哉!傥能怜云壑,奖无,愍张良小子,说鸿蒙之偈,遗黄石之书。虚往实归,沾雾露之微润;哀多益寡,落邱山之一毫:则足下之眷深焉,小人之庆毕矣。”卢答毛公:“毛子足下:勤身访道,不毒氛瘴,裹粮鬼门,放荡云海,有足多矣。一昨不遗,猥辱书礼,期我遐意,询于道真,使人惭愧也。仆之矣:士之生代,则有冥志深蔽,灭木穹窒,炼九还以咽气,味三秀以咏言;固将养蒙全理,不以能鸣天性,则其上也。养感当途,说动时主;怀全德以自达,裂山河以取贵,又其次也。至于诚信不申,忠孝胥缺,独御魑魅,永投豺虎;无面目以可数,椎心膺以问天,斯最下也。仆在壮年,常慕其上,先贞后黩,卒罹忧患,负家为孽,置身于此,何颜复讲道德哉!虽然,少好立言,亟闻长者之说;老而弥笃,犹怜薄暮之晷。加我数年,庶无大过。览壮生鹍鹏之喻,则乾坤龙马之旨可好矣;培风运海,则六九之源无差矣;隳之正气,则洗心藏密有由矣。开卷独得,恬然会真,不寰宇之廖廓,不生之与谢,斯亦暧昧所守,何必为是!傥吾人起予指掌,而说今之隐几,不亦乐乎!道在梯稗,无相阻,曷为区区,过劳按剑也!顷风眩成疾,下泪,复厉笔力此还答,无所铨次,淹迟日期,庶不我责。卢藏用顿首。”
方干师徐凝。干常刺凝曰:“把得新诗草里论。”反语曰:“村里老李频师。”方干后频及第。诗僧清越赠干诗云:“弟子已得桂,先生犹灌园。”
韩文公名播天下,李翱、张籍皆升朝,籍北面师之,故愈答崔立之书曰:“近有李翱、张籍者,従予学文。”翱《与陆傪员外》书亦曰:“韩退之之文,非兹世之文也,之文也;其人非兹世之人,之人也。”后愈自潮州量移宜春郡,郡人黄颇师愈为文,亦振大名。颇尝睹卢肇为碑版,则唾之而去。案《实录》:愈与人交,其有沦谢,皆能恤其孤,复为毕婚嫁,如孟东野、张籍之类是也。李义山师令狐文公,呼小赵公为“郎君”,于文公处称“门生”。
○气义
郭代公年十六,入太学,与薛稷、赵彦昭为友。时有家信至,寄钱四十万以为学粮。忽有一衰服者叩门云:“五代未葬,各在一方,今欲同时举大事,乏于资财。闻公家信至,颇能相济否?”公即命以车,一时载去,略无留者,亦不问姓氏。深为赵、薛所诮。元振怡然曰:“济彼大事,亦何诮焉!”其年,为粮食断绝,竟不成举。
熊执易赴举,行次潼关,秋霖月余,滞于逆旅。俄闻邻居有一士吁嗟数四,执易潜伺之,曰:“前尧山令樊泽举制科,至此,马毙囊空,莫能自进!”执易造焉,遽辍所乘马,倒囊济之。执易其年罢举,泽明年登科。
代公为通泉县尉,掠卖千余人以供过客。天后异之,召见,大惬圣旨。并口占《剑》一篇以进。上奇之,命缮写,当直学士。
杨虞卿及第后,举三篇,为校书郎。来淮南就李郐亲情,遇前进士陈商启护穷窘,公未相识,问之,倒囊以济。
李北海年十七,携三百缣就纳国色,偶遇人启护,倾囊救之。
许棠久困名场,咸通末,马戴佐大同军幕,棠往谒之,一见如旧相识。留连数月,但诗酒而已,未尝问所欲。一旦,大会宾友,命使者以棠家书授之;棠惊咢,莫其来。启缄,即戴潜遣一介恤其家矣。
赞曰:孰以显廉临财不苟。孰以定交宏道则久。穷乃益坚,达以胡有!无得无丧,天长地久。君子行之,小人则否。